存粮处

道听途说(第五章)

天要下雨:

好了,不麻烦了,又想看宗主吃醋又想看宗主发飙的,我成全所有人!


温馨搞笑向,原著背景
腹黑追妻琰*IQ满值EQ下线苏


第五章 花前月下 


梅长苏这几天来受够了窝囊气,心中也常自疑惑,世人无知也就罢了,为何连身边的亲友都信了他与景琰有私?
如今看萧景琰这言行毫无分寸的模样,梅长苏算是明白了大半。
“你!”梅长苏冲凑在自己身边的萧景琰一瞪眼,抬手指向远处,“离我远点,规规矩矩地坐好!”说着他按住地板,用虎口丈量出几段距离,“以后与我说话,至少要保持这么远......帝王就要有帝王的样子,老和臣子贴在一起成何体统?!”
萧景琰无辜之极,旋又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句,“苏卿身为臣子,对帝王呼呼喝喝,倒是有体统了?”
“我——”梅长苏难得被人呛住,而且这人居然还是萧景琰,他一时没法还嘴,又反思了一下近日来越发“嚣张”的行径,点头叹道,“你说的对,此事的确不能全怪你,我也需负点责任......”说着梅长苏坐直了身子,肃然道,“以后我会谨守君臣之礼。人前人后,我们都谨慎一点。”
“别别别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萧景琰顿时着了慌,一把攥住梅长苏的袖子,若长苏再变回当初那副“恭顺谦卑”的模样,他只怕能当场哭出来。
“陛下。”梅长苏微微皱眉,想要把袖子扯回来。
“长苏!”萧景琰破天荒逆了梅长苏的意思,依旧紧紧攥着不放。
两人来回拉扯了半晌,梅长苏终于不耐烦地眯起双眼,嘴角勾起一抹凉飕飕的笑来,“陛下这般执着,非要坐实微臣的佞幸之名么?”
听听,都自称“微臣”了。
萧景琰只觉头皮发麻,再也不顾得其他,倾身上前揽住梅长苏的肩膀,等于是把人半抱在了怀里。
这下梅长苏可气得不轻,正待发作,就听萧景琰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“连你都要离我而去么?”
“这是什么话?”梅长苏的怒气蓄了一半,有些卡壳,“我不是好好地在你身边吗?”
“不一样。”萧景琰索性把梅长苏抱了个结实,“全天下都当我是梁帝,只有你顾念着小时候的情分,还当我是萧景琰......如果连你也守起了君臣之礼,梁帝便拥有了全天下,可萧景琰却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萧景琰的心跳紊乱,梅长苏枕着他不断起伏的胸口,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心中的恐惧。
“如果萧景琰什么都没有了,那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......萧景琰会消失,只留下梁帝。”萧景琰的呼吸灼热,可心尖却越发冰冷,他有些颤抖地按住梅长苏的肩背,低声道,“......长苏,我不想消失,你替我留住我,好不好?”
这话听来可笑,而梅长苏也真的笑了,“怎么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?”他坐直了身子,伸手轻抚萧景琰略带焦灼的眉眼,“景琰,别怕。”
熟悉的安抚乍一入耳,萧景琰的身子猛颤了一下,却抿着唇,望着梅长苏没有动弹。
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示弱。
他承认他想要“以退为进”。
他承认他在赌,赌梅长苏对他狠不下心。
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,除了静太后,梅长苏就是他心中最后一点柔软,如果连这点柔软也消失了,他不敢想象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。
见萧景琰不说话,梅长苏无奈,只得起身回应他的拥抱,“好了好了,算你这招厉害,我不守君臣之礼了。”说着他叹了口气,认命地续道,“反正外面的流言满天飞,要澄清也晚了,佞幸就佞幸吧,于朝局无碍便好。”
萧景琰这才长吁了一口气,放开双臂,刚想许诺定不会让梅长苏背上“佞幸”之名,梅长苏却已转过了头去,看向蔺晨寄来的书信,“最近实在不得安生,就算不澄清,我也想去琅琊山住一阵子,一来避避风头,二来也见见友人。”
萧景琰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,他皱眉看向那封书信,只觉信中的“七公子”三字碍眼之极。
“长苏,不是我不让你去琅琊山。”萧景琰压着心中的醋意,绞尽脑汁地劝说道,“只是你若这个时候走了,不是更显得心虚么?”
“也是。”梅长苏的指尖搓揉着袖口,仿佛万分不舍,“可七公子好容易才来一次大梁,下回能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。”
这语气听得萧景琰更似百爪挠心,恨不得活劈了那素未谋面的家伙,“那七公子到底是谁?”
梅长苏只当没听见,眼前却是一亮,“啊,不如邀请七公子来金陵做客,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。”
萧景琰的眼眸一暗,闪过一抹厉色,“也好。”
来啊,有种你来啊!
梅长苏没瞧见萧景琰咬牙切齿的表情,朝门口唤了一声,“黎纲。”
“是。”
敢情黎纲一直守在房门口,生怕梅长苏与狼共室,被叼走了也不自知。
“伺候笔墨,我要写封信给蔺晨,让他带七公子进京。”
“七公子来大梁了?”黎纲从门外探头进来,竟也是一副喜出望外之色,“太好了,属下这就去准备客房。”
“不用这么着急。”梅长苏还没说完,黎纲便匆匆离去了,紧接着远远响起了满院的欢呼,看来知道那“七公子”要来,苏宅中人都非常欢喜。
萧景琰见状,脸上更是阴云密布。
你们这些人到底什么意思?别人来了欢欣鼓舞,为什么看到朕来就是一副“如临大敌”的模样?
差别有这么大吗?
那“七公子”到底是何方神圣?
“景琰,你怎么了?”梅长苏这才看见萧景琰嗔眉怒目的表情。
萧景琰一震回神,勉强扯出一个笑来,“没什么......只是觉得,你们好像都很高兴。”
“这个自然......”既然不必守礼,梅长苏也懒得正襟危坐,索性斜倚在桌边,眼中流露出几分顽皮的笑意,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。”
这是萧景琰头一次觉得,梅长苏的笑容非但不那么赏心悦目,反而扎眼得很。



这天晚上,萧景琰在榻上翻来覆去了整夜都没睡着,一口闷气顶在喉间,再憋下去只怕能喷出血来。虽然萧景琰确定梅长苏与那“七公子”不会有什么私情,却实在受不了梅长苏提到那人时眉目含笑的模样。
七公子?!
长苏除了他以外,怎能还有别的七公子?!
萧景琰翻身坐起,一巴掌拍在了榻上,震得外间的夜烛都晃了几晃。
“陛下?”守夜的小太监吓了一跳,隔着门唤了一声。
“没事。”萧景琰起身下榻,在寝殿内来回踱步,虽然光着脚,却觉心内如火烧般燥热。
原来,我对长苏的独占欲已到了如此地步了么?
萧景琰苦笑连连,一手按住前额,心中已有计较,“信鸽来回,再按路程计算,七公子入京少说还需一个月......在那之前,定要让长苏知道我的心意才行。”
一夜匆匆而过,第二天休沐,萧景琰却也不得闲,一早便来到了城外的皇家猎场打猎。
萧景琰原是马上战将,打猎也是他最爱的消遣,只是自从继位后,所有的事情就都变了模样。帝王狩猎其实就是一场与皇族宗亲们同乐的应酬,等同于郊游。
这天清晨,从宫内到城外,车马旌旗猎猎,仪仗前呼后拥,一路敲锣打鼓,萧景琰双目放空地坐在车内,听着车外子民跪地高呼,却也只是隔着车帘望了望天色,“日头毒辣,幸好没带长苏一起来。”
到了猎场后萧景琰更是哭笑不得,虽说皇家猎场绵延数百里,放眼望去山峦起伏,但如此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开来,但凡机敏点儿的野兽早就躲了开去,就算没躲,也被禁军赶开了,万一猛兽伤了陛下,他们罪责可就大了。因而萧景琰兴致全无,打了几只兔子便收了手。
那些宗亲们还以为萧景琰累了,纷纷策马来到萧景琰身边大献殷勤,先是夸了几句陛下神武,箭无虚发,又请陛下龙体为重,稍事歇息。
萧景琰叹了口气,摸了摸手中还没热乎的牛角弓,只盼在数月后的秋猎中能尽兴驰骋一番。
“行了,午时快到了,准备午膳吧。”萧景琰吩咐了一句,一直跟在身侧的高林应声而去,萧景琰待要翻身下马,转头看时却觉眼前一晕。
那些宗亲们个个一脸谄媚也就罢了,偏偏每个人身后都带着一名随侍,这本也不奇怪,宗亲们大都不善武事,带着随侍保护自己也是常理,可那些随侍大都是个美貌的年轻男子,唇红齿白,娇软无力,骑了这会儿马便微微轻喘,哪里像是能保护人的?
宗亲们见萧景琰看了过来,连忙左右让开,方便萧景琰“品鉴”自己带来的美人。
这下萧景琰看得更清楚了,好几个随侍连猎装都没穿,一身如烟如云的公子薄衫,轻拭香汗,倒是风姿绰约得很。
看来这些人都知道了陛下好男风,想要进献美人来分苏哲的盛宠,若真能入了陛下的眼,自然后福无穷。
萧景琰在想,他应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能配合心中即将喷薄而出的脏话。
便在此时,远处风声微动,萧景琰凭着战将的本能转头看去,就见一只麋鹿在丛林中飞蹿。
鹿?
这倒是少见。
萧景琰雄心奋起,策马追了上去,身后众人却不敢妄动,一来没那本事,二来,谁敢与帝王“逐鹿”?不怕犯了忌讳么?
却偏有初生牛犊不怕虎,另一匹骏马只晚了一线,追着萧景琰闯入了密林之中。
“谁这么大胆?”萧景琰很快便感觉到有人追了上来,他好奇心起,便放慢了马速,斜眼看去时,就见后方一马迅速靠近,马上那人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,正匆匆忙忙地弯弓搭箭。
“你晚了一步!”萧景琰一声长笑,举起弯弓对准了不远处的麋鹿,“这头鹿是朕的了!”
“不行!”那少年急得大吼,“我追了这头鹿几里地,它是我的!”
萧景琰哪里管他,径自一箭射出,那头鹿哀鸣了一声,轰然倒地,萧景琰哈哈大笑着勒定缰绳,正想下马查看猎物,忽听身后“哎呀”了一声,原来那少年太过心急,竟然马失前蹄,滚到了地上。
“你没事吧?”萧景琰纵身上前,朝那少年伸出手去。
那少年摔得一身狼狈,气势汹汹地拍开萧景琰的手,跳起来怒道,“你竟然抢我的猎——”他这才看清萧景琰的模样,顿时瞪大了双眼,慌忙跪倒在地,“参见陛下。”
敢情你一直没发觉朕在这里?光盯着那头鹿了?
萧景琰又好气又好笑,摆摆手道,“起来吧。”
少年尴尬地站直了身子,脸上沾满了尘土,双眼却是顾盼生辉,一望便知是个活泼好动的男孩。萧景琰心中喜欢,便温言问道,“你是谁家随侍?”
“启禀陛下,草民梅远恒,是佩国公的外甥,两天前刚入京......今天舅舅承蒙皇恩,可出城陪陛下狩猎,便带着我来见见世面啦。”说到最后,梅远恒的语气又多了几分天真娇憨,显然仍是小孩子心性。
这时御前侍卫匆匆而至,队伍中还夹着满脸惶恐的佩国公。
“陛下恕罪。”佩国公扑过来跪倒在萧景琰身前,“这时微臣的外甥,不懂规矩,竟敢与陛下争抢猎物,还请陛下看在他年幼识浅,饶他性命。”
“无妨。”萧景琰自然不会放在心上,“狩猎便是要争抢才有乐趣......远恒这孩子不错,朕喜欢......这头鹿便赏了他吧。”说着他挥手示意侍卫们把鹿抬到梅远恒马上,又冲那孩子道,“你的骑术还要多加练习,这马失前蹄,可丢脸得很了。”
梅远恒脸上一红,跪地应道,“多谢陛下指点,远恒定当勤练骑术。”
萧景琰点点头,翻身上马,领着侍卫们离开了密林。
佩国公诚惶诚恐地目送萧景琰远去,又一把揪起了梅远恒,几分惊喜,几分错愕地问道,“刚才陛下说,喜欢你?”
梅远恒被尘土覆盖的脸上满是羞色,双眼直愣愣地望着萧景琰离去的背影,过了好一会儿,才赧然点了点头。



金陵城中永远不缺少新鲜的话题,仅仅只过了一天,城中便传开了,说是陛下在猎场上遇见了一名美貌少年,娇嫩活泼,又善骑射,陛下当场恩赏,羡煞了一干人等。
只怕宫内风云突变,某人要失宠了。
这话七弯八拐地传到了苏宅,众人面面相觑,大都没当一回事儿。
梅长苏就更没当回事儿了,倒是一边给飞流剥桔子,一边抽空同情了一下萧景琰,“景琰辛苦了。”
“水牛?辛苦?”飞流歪着脑袋,不太明白。
“想想看,猎场之中,宗亲们带着一群美人虎视眈眈,与那些飞禽走兽相比,景琰才更像是猎物啊。”
飞流还是没听明白,却一骨碌爬在了梅长苏的膝上,嘴里含糊不清地道,“苏哥哥,心疼水牛。”
梅长苏摸了摸飞流的头发,感叹着这孩子的敏锐,这时宫中传旨,说是陛下想要邀请苏大人进宫议事。梅长苏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,心想此时已近黄昏,若是进了宫,只怕又要宿在养居殿了,还是免了吧。
“回陛下,微臣抗旨。”
来传旨的公公满脸堆笑,恭恭敬敬地退出了苏宅。
梅长苏默默打了个呵欠,看来今晚又要喝安神汤了。



“启禀陛下,苏大人抗旨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养居殿内,萧景琰坐在桌边发怔,满桌的佳肴精致可口,都是梅长苏爱吃的,为了怕梅长苏路上耽搁,菜凉了,萧景琰还特地吩咐人用暖盅温着,如今......
“陛下。”高林小心翼翼地来到萧景琰身后,低声道,“苏大人既然不进宫,要不老奴伺候您用膳吧。”
萧景琰茫茫然回了神,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,满心想着梅长苏是不是在刻意躲避自己,又或者,正在布置苏宅客房,等着那七公子的到来。
“陛下?”高林盛了一碗汤,端给萧景琰。
萧景琰接过碗,却又放下了,他实在是食不下咽,“朕要出去走走,你们别跟着了。”
“是。”
萧景琰拂袖走到殿外,却又顿住脚步,“两天后便是七夕,荷花池那里,一定要准备好,绝对不能出差错。”
“老奴明白。”
萧景琰叹了口气,大步离开了养居殿,他本想去芷萝宫找静太后聊聊,来到宫前就见到了几名眼生的侍女凑在阶下。萧景琰一皱眉,唤来了宫人一问,才知道丹乐郡主带着她的幼女青蕙进了宫,来给太后请安。
醉翁之意不在酒。
看来他这“前岳母”还没死心。
萧景琰摇头苦笑,转身朝御花园走去,走着走着却穿过了苑林,来到了宫墙最偏僻的演武场前,隐隐只听演武场内传来了叱咤之声,似是有人在此处操练。
“是谁?”萧景琰大感意外,缓步走入了演武场中。
这座演武场虽位于宫城一角,但萧景琰曾下过旨,允贵族子弟在此练习骑射,强身健体,怎奈那些公子哥儿个个娇生惯养,哪里肯来吃苦?就算偶尔来了,也只是在圣驾面前做戏。如今天色已晚,却仍有人忘我勤练,的确有些稀奇。
萧景琰默默来到了演武场边眺望,就见一名少年滚在了泥沙之中,坐下骑着一匹烈马,卯足了劲儿乱蹬。
“小心。”萧景琰一看那马便知它发了性子,正要出声提醒,那少年已被甩下了马来。
好在他伸手敏捷,就地一滚,避开了马蹄踩踏。
萧景琰走上前去,一见那少年的模样,顿时轻笑出声,“又是你?为何朕每次见你,你都会摔下马来?”
那少年正是梅远恒,他听见萧景琰的声音,连忙爬了起来,跪地行礼,“参见陛下。”旋又仰起脑袋,撅着嘴道,“是陛下下旨,要远恒勤练马术的。”
萧景琰当时也就随口那么一说,没想到梅远恒当了真,不禁哭笑不得地伸出手去,“起来吧,看你跟泥猴似的。”
梅远恒站起身来,又觉萧景琰的手掌虽有些粗糙,却温暖有力,心头不禁一跳,红着脸把手缩了回去。
“你驯马的姿势不对。”萧景琰牵过那匹烈马,作势要上马。
“陛下!”高林领着宫人远远而来,“陛下,万万不可啊!”萧景琰正穿着一身常服,宽袖长袍,哪里适合骑马?
“你们果然跟着。”萧景琰也不理会,冲梅远恒道,“你看好了!”说着他翻身而上,一手执鞭,一手抓住缰绳,“驾!”
烈马疯狂纵跃,扬起尘烟铺天盖地,梅远恒一边咳嗽一边退开,就见那匹烈马疾如闪电,在演武场内幻化成了无数道光影。梅远恒目瞪口呆,高林等人更是吓得冷汗淋淋,生怕萧景琰有什么闪失。
如此过去了半个多时辰,烈马的速度终于放慢,梅远恒早已头晕眼花,只觉眼前的场景惊心动魄。
萧景琰呼喝声声,马儿一蹬前蹄,仰天长嘶,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。
“成啦!”梅远恒拍手欢呼。
萧景琰也疏散了胸中的郁气,笑着下了马,吩咐马夫过来好好喂养这匹良驹。
“陛下好厉害!”梅远恒眸光闪亮,满面崇慕,只可惜肚子不给脸,咕噜噜地叫了起来,恰巧萧景琰活动完筋骨,多少也有了些胃口,便吩咐惊魂未定的高林准备饭菜。
帝王下旨用膳,在演武场也可以开席,萧景琰又准了梅远恒一同用膳,望着那孩子狼吞虎咽的模样,不禁想起了他与林殊的少年时光。
“真好。”萧景琰一声长叹。
“什么?”梅远恒抬起头,嘴角还沾着一粒饭粒子。


饭后萧景琰决定返回养居殿批折子,背着手路过了御花园中的荷花池,却又驻足而立,望着满池娇嫩的花蕾叹了口气。
“陛下今天怎么老叹气呀?”
萧景琰微感吃惊,转头看去时,果见梅远恒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,“你为何跟着朕?”
“陛下没让我退下呀。”梅远恒顺着萧景琰的目光看去,眼中满是惊叹,“宫里到底跟外面不一样,连荷花池都这么大,一眼望去都看不到边际。”
“可皇宫也是这世上最狭窄的地方。”萧景琰不想这少年迷上宫内的风光,他还年轻,还是天高任鸟飞的好年华,“四方的宫墙,怎么走也走不出去。”
梅远恒虽然是少年心思,却也敏锐之极,他本能地感觉到了萧景琰心中的孤寂,脱口而出道,“陛下在想念心上人?”
萧景琰一怔,淡淡点了点头。
“想她就去找她呀。后天就是七夕了,陛下把她约出来嘛。”
萧景琰望着这天真无邪的少年,不禁微微笑道,“他不知道朕喜欢他。”
“那你告诉她呀。”
“朕怕吓着他,更怕说了之后,他会离开我。”
“这怎么可能呢?”梅远恒不解地垂下头去,以陛下这般人才,谁舍得离开?若他喜欢的是我,我一定会欢喜得上天了——啊!
梅远恒伸手捂住滚烫的双颊,暗自责骂自己不害臊,居然如此胡思乱想。
“不过......朕也的确有表白的打算了。”萧景琰没留神梅远恒的表情,目光依旧望着眼前的荷花池,长苏,你会接受我吗?
“陛下是想等到七夕夜,在此处表白吗?”梅远恒也就是随口那么一猜,不料萧景琰转过了头来,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,“你果真聪明。”
萧景琰的手像是带着火,轻轻摸在头发上,唬得梅远恒心跳得更厉害了,心魂颠倒中又听萧景琰续道,“毕竟他是个堂堂男儿,只盼他不要觉得委屈......”反正京中流言漫天,萧景琰也不打算隐瞒,梅远恒却是入京未久,根本不知道萧景琰喜好男子,一怔之下差点晕了过去。
陛下说的,不会是我吧?
他在猎场说过喜欢我的。
明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,梅远恒却还是忍不住大起遐思,恍惚间脚下一滑,险些掉进池塘里去。
“小心!”萧景琰本能地将他拽回怀里,偏偏与此同时,一声笑呵呵的问安响起,“参见陛下——啊!”问安变成了怪叫,萧景琰一回头,就见丹乐郡主脸色发青地站在远处,怔怔地望着萧景琰和一名俊俏少年搂搂抱抱。
丹乐郡主身边站着她的幼女青蕙,本想娇滴滴地福礼,唤一声姐夫,一见此景顿时花容失色,跺足冲了上去,“你是谁?!”
梅远恒吓了一跳,往后一躲,“扑通”一声掉进了水里。
丹乐郡主用力拽住了宝贝闺女,不想这姑娘从小被父母宠坏了,不知天高地厚,竟哭着甩开了母亲的袖子,怒道,“说好了让我当皇后的,你们欺负人!”言罢她掩面跑了开去。
丹乐郡主无法,只能一边致歉一边去追人,萧景琰却是乐得轻松,看来以后不用被小姨子缠着了,转头又见梅远恒狼狈万状地从水里爬了上来,脑袋上还顶着荷叶,不禁大笑着唤来了远处的宫人,让他们带着这孩子去养居殿沐浴梳洗。



如此一来,丹乐郡主的“岳母梦”碎得一干二净,幼女如此无礼,是断断不可能入陛下的眼了,可她嘴碎的毛病还是没改。
帝有新宠的流言本就喧嚣尘上,再经由丹乐郡主这么一传,更是如火如荼,都说这少年眉目如画,惹人疼怜,陛下亲自把他抱回了养居殿度夜,事后嘘寒问暖,还赐了御衣,细节描绘得如此精彩,连梅长苏都有些疑惑了。
苏宅中人更是义愤填膺,他们自己也觉得矛盾,陛下来吧,他们怕宗主吃亏,陛下不来吧,他们也怕宗主吃亏。
唉,真是让人生气。
又过了一天,这一日正是七夕,梅长苏午后换了新衣,准备去言候府参加言豫津的生日宴,不想还没来得及出门,戚猛便驾着马车停在了苏宅,着急毛慌地请求梅长苏进宫一趟。
苏宅中人正在气头上,本想把戚统领赶出去,却见他眼中万分焦灼,便请了梅长苏出来。
“苏先生!”戚猛一见梅长苏,神色更急了几分,“齐王殿下练武时受了伤,伤势不轻,您快跟我进宫看看吧。”
什么?!
一听萧庭生出事,梅长苏哪里还有旁的心思,急匆匆地上了戚猛的马车。
与此同时,萧庭生正苦着脸躺在榻上,一堆宫人围在他身边,往他身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,“父皇,真不能再绑了,儿臣好热。”
萧景琰正背着手站在一旁,闻言一巴掌拍在萧庭生的额头上,“做戏做全套,你仲父可不好骗......你们,再绑几层。”
“是。”
萧庭生只觉自己命苦得不行,好在救星驾临,免了他被绑成粽子的结局。
“太后驾到。”
静太后闻得萧庭生受伤,也匆匆过来探望,一见此景顿时哭笑不得,责备地瞪了萧景琰一眼。
“母后恕罪,”萧景琰含羞带愧地施了一礼,“长苏不肯进宫,但儿臣今夜有话要跟他说,只能用些伎俩把他骗进宫来了。”
不想静太后连连摇头,走到榻边坐下,“你用伎俩我不管,可你当小殊好骗么?做戏也得做全套啊。”
这话真耳熟。
萧庭生后脑一抽,忽然有种大事不妙之感。
“哀家这就做几个血囊,藏在庭生的绷带下面,再往庭生的脸上涂一层白粉......哦,受伤会引发高热,来人,给殿下的被中捂个暖袋......这孩子的演技不行,待哀家调一碗汤药,让庭生睡一觉吧。”
萧景琰听得连连点头,“母后思虑周全。”
萧庭生猛翻了个白眼,心想我还不如直接晕过去算了。
待到梅长苏进宫后,他便见到了一个“脸色惨白、昏迷不醒,高热不退,伤口还隐隐渗出鲜血”的萧庭生,梅长苏心疼得不行,差点要把晏大夫也叫进宫来,萧景琰好说歹说地劝下了,静太后也保证萧庭生无恙,只要休息几天便好。
梅长苏松了口气,守在萧庭生的房中寸步不离,直至深夜,眼看宫门就要落锁,他叹了口气,还是决定尽快回到苏宅。
一直陪伴在旁的萧景琰也不意外,起身笑道,“我知你不愿在宫中留宿,便让我送你出宫可好?”
梅长苏待要拒绝,萧景琰已握住了他的手,柔声道,“至少让我送你到御花园。”
两人已多日未见,梅长苏也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,屋中烛火昏暗,萧景琰的目光竟似深不见底,却又温柔得令他心惊。
梅长苏抿着唇,把手抽了回来,低声道,“好吧。”
萧景琰也不多言,与梅长苏并肩离开了萧庭生的寝宫。
今夜无星,月色却皎洁生辉,萧景琰索性挥退了掌灯的宫人,与梅长苏行于御花园的小径之中,两人均没有开口,只有脚步声窸窸窣窣,流萤在身侧忽隐忽现,气氛一时有些压抑,却又带着点令人心慌意乱的期待。
梅长苏偷瞥了萧景琰两眼。
萧景琰也时不时地偷瞥梅长苏。
不巧两人目光撞在了一起,同时轻咳了一声,左右将头转开。
“这气氛太古怪了。”梅长苏决定找些话题,不想任由这份心慌蔓延,“景琰——”
“长苏!”萧景琰竟也同时出声,荷花池近在咫尺,他虽然表面上镇定自若,心里却紧张得快疯了,正要表白吗?如果......如果真的是最坏的结果呢......如果真是那样,他该如何面对?!
“什么事?”梅长苏回眸一笑,停在原地。
萧景琰放在袖中的双拳紧握,咬牙开口问道,“如果,我是说如果,长苏,如果流言是真的,我真的对你......你会如何?”
梅长苏脸色微变,却又强笑道,“怎么,多日不见,就这么戏弄我?”
然而萧景琰脸色严肃,并无半分笑意。
梅长苏身子慢慢后退了半步,“景琰......你不要开玩笑。”他皱眉而立,肃然道,“如果你再不能以竹马之谊待我,那便当我们从未相识过吧。”
指甲用力戳入掌心,萧景琰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色,他垂下头去,却又很快笑着抬起头来,“江左梅郎也有被我骗到的时候?”
“什么?”梅长苏猛喘了一口气,还未有别的感觉,先是升起了一股怒气,“萧景琰!”
你耍我吗?!
“好了。”萧景琰拍拍梅长苏的肩膀,“谁让苏卿这几天总端着架子不肯进宫,偶尔让我戏弄一回,也不算过分吧。”
“无聊!”梅长苏用力拍开萧景琰的手,怒道,“这么大的人了,都不知玩笑的分寸吗?!”
害我......害我......紧张?害怕?无措?
梅长苏怒气未消,拂袖大步离去,身后还传来了萧景琰的声音,“长苏,走慢点儿,我送你!”
“用不着!滚回你的养居殿去!”梅长苏气得不轻,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萧景琰的视线之中,后者身子一晃,慢慢靠在了一颗树上,脸上笑意尽褪,只留下满目的悲哀与苍凉,甚至还有,一丝丝庆幸。
还好还好......总算没有真的说出口......如果说出口了,只怕连这个好友都要失去了。
“好友。”萧景琰忽地惨笑出声,慢慢坐倒在了地上。



梅长苏气冲冲地走到了宫墙边,马车已等在了不远处,可他的脚步却越走越慢,到最后,甚至渐渐停了下来。
怒气一过,无数疑窦便涌上心头。
景琰真的是在开玩笑吗?
梅长苏刚才被萧景琰的话惊住,一时没留神他的表情,现在回想起来,那骤然黯淡的眼眸,那强行吼出的笑声,还有前后矛盾、根本不成理由的理由。
如果他不是在开玩笑呢?
“苏先生。”戚猛一直在宫外等着,见梅长苏立于墙边发怔,忍不住上前询问,“出宫么?”
梅长苏骤然回神,“劳烦戚统领再等等。”他一咬牙,转头沿原路返回,巡夜的宫人见苏大人神色匆匆,都感愕然。
“萧景琰!”梅长苏气喘吁吁地来到原处,却见林中空空,萧景琰已不见了踪影。
“看来是回养居殿去了。”
梅长苏正自踌躇,要不要去养居殿寻找萧景琰,转身却见不远处的荷花池传来了阵阵柔光,不由朝那处走去,几步之后脚下一顿,眼前豁然开朗。
荷花悄然盛放,叶浪起伏,碧波澄澈,每朵花蕊中都点燃了一支烛花,花中流光溢彩,满池柔光璀璨,与夜幕中的月色相映生辉。
真正的“花前月下”。
梅长苏茫然站在河边,一朵荷花飘来,梅长苏俯身捧起,就见花中不但烛火盈盈,还有一张纸条,纸条上画着一枝寒梅,那笔锋梅长苏熟悉之极,正是萧景琰的手笔。
“他来真的。”
梅长苏喃喃自语,默默把荷花放回水中,又捧起另一朵,果然也有纸条,上面写着一句诗。
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
萧景琰的笔迹。
梅长苏有点晕眩,一向飞快的脑速也迟缓了起来,他慢慢趟入水中,先后又查看了几朵花蕊,每朵花中均有纸条,不是画着形态各异的梅花,便是写着表达爱意的诗句。
沅有芷兮澧有兰,思公子兮未敢言
玲珑骰子安红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
一句比一句热烈,一句比一句让梅长苏心惊,他一路翻看花蕊,直到心口一凉,才发觉河水已经齐腰,却觉双腿发软,根本没法走回岸上。
“他来真的。”
梅长苏不断地重复,也只能说出这句话来。
景琰原本是想在此表白的吧,却被他吓住了,不敢再开口,更不敢带他过来。
梅长苏气力不济,慢慢推开了四周的荷花,抬眼望去,美景醉人,满目“花前月下”,满池“爱意缱绻”,铺天盖地的一张情网,让他欲躲无从。
“他来真的。”
梅长苏几欲沉入河中,脑中一片空白,连自己,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。


————未完待续————
本文预计还有五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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